香格里拉的“松茸猎人”

  车辆从香格里拉行驶两个小时后，转一道弯来到高山垭口，云南省香格里拉市格咱乡翁水村的村主任格勒益西下车，眺望远方的神山。他希望今年靠松茸增加收入，希望村民生活平安幸福。

  翁水河畔的翁水村，家家户户都要在“松茸季”捡拾松茸挣钱，不管是去往海拔4000米的山林，还是找寻宝藏一般的“秘密基地”，当地人都是名副其实的“松茸猎人”。

  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，松茸的收购价格一路上升，从每公斤几分钱、几毛钱，到几块钱、几十块，一直到现在的上百元。翁水村村民也从过去拉着车到处找人收购，到现在守着家门，就能等到竞价收购。

  最近两年，翁水村迎来很多拼多多的商家。他们同样跋山涉水，带着花了钱的人菌子的向往而来，让大自然的馈赠和当地人的努力被更多人看见和尊重。拼多多平台多个方面数据显示，头部松茸店铺大多拥有数万粉丝，今年7月以来，松茸的销售量每天都在增加，增长趋势预计会持续至9月。

  松茸市场热度的持续上升，也让云南各地格外关注生态保护与资源合理规划利用的问题。2023年7月，在香格里拉第二届“松茸节”上，发布了国内首部《香格里拉松茸保护与利用白皮书》，其中包含了秉持松茸可持续发展理念、香格里拉松茸的保护等内容。迪庆州人民政府副州长李清培表示，迪庆将以白皮书的发布为契机，认真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，把松茸资源保护与利用作为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，牢固树立尊重自然、顺应自然、保护自然的理念，坚持生态优先、绿色发展。

  今年，全国首个野生菌保护管理规范性文件《野生菌保护利用管理办法》开始实施。8月1日起，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实行了不准采集长度小于5厘米的松茸、牛肝菌等规定。

  在翁水村，不管是布告栏，还是口头宣导，“松茸猎人”们都被一遍遍地叮嘱：童菌、开伞菌不能采，不能破坏菌丝，不能破坏生态，要始终对大自然怀有一颗敬畏之心。

  翁水村192户、1000多村民，男女老少，只要能爬上山，每年7月上旬的一场雨之后，都开始采松茸。这不是城市中产想象的户外运动或者自然寻真奇遇，而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最直接经济来源。

  凌晨四点甚至更早，翁水村已经苏醒，大家开始纷纷上山了。熟睡的人，也会被摩托车的轰鸣声吵醒。尽管是盛夏，凌晨依然寒意阵阵，坐在疾驰的摩托车上，风吹得膝盖生疼。帽子、厚外套、雨衣和防滑胶鞋是必需的，老人还会在小腿绑一圈圈的绷带。背包里装着一天的干粮：糍粑、饵块、压缩饼干和饮用水。

  “松茸猎人”贴身携带一根一头尖尖的半人高竹竿，既能充当登山杖，又是劳动工具。当松茸出现时，将竹竿用力周围的土壤，再慢慢撬起，确保松茸的完整无缺。随后用周围的土和枝叶将留下的坑洞掩埋好，过几日还会长出新的松茸。

  采松茸是个辛苦劳神的体力活，也存在一定危险性。海拔越高，松茸品质越好，捡拾难度越大。有些家庭选择结伴而行、凌晨出发，默默地行走在山路上。经过峡谷时，道路只有一个摩托车的宽距，既要警惕山上的滑坡碎石，又要小心摔进旁边湍急的翁水河，还要提防山上危险的野生动物比如黑熊等。

  中午12点钟到达松茸捡拾点，海拔升高到4000米以上。大家便四散开来，各自埋头寻找松茸。晚上他们会在山上牧牛人的木屋生火休息，第二天下午三四点钟背着“战利品”下山。

  女子的体力不如男人，她们常在村子周边的三座山上来回寻找。次里拉姆今年38岁，身形瘦小但精力充沛，她从10岁开始随大人进山，已积累了丰富经验。拉姆说：“不能直直地沿着一条路找，要走曲线，到处伸手去探。节奏要把握好，一块地方找不到就赶紧往山上走，不要泄气地停留。”拉姆更喜欢雨天，那时松茸的颜色很容易和掉落的针叶分开，但雨天路滑，又是另一番挑战。

  通常，在松树和栎树的根部才能找到松茸。松树种类很多，那些树干更细、颜色更暗，看起来更柔软，松果非常小的松树下才有。每天收获的松茸有多有少，拉姆心态放得很平：“捡得多说明这天的财运好，捡得少就是财运不好呗”。最多时，她从山上背下来20斤松茸，佝偻着背走在街上，身形显得更瘦小了。

  并非人人都是采松茸的高手，高手大多有自己的“秘密基地”，是被跟踪和效仿的对象。

  “秘密基地”就是松茸成堆生长的一小片儿区域，多的时候能挖到十几根。“秘密基地”自然地隐入环境中，周围没有一点被踩踏的痕迹。松茸猎人对“秘密基地”的位置也讳莫如深、不会轻易做符号标记。等到老一辈爬不动山了，“秘密基地”会像遗产一样传承给下一辈。

  夏季的云南，处处流淌着快乐和骄傲，菌子面前人人平等。只有那些野生的、鲜嫩的，云南之外买不到的，才被“尊称为菌子”而不是蘑菇。野生食用菌不易保存、不适宜长途运输，消费者飞往云南现场品尝最为正宗。

  松茸就像一张云南野生菌的名片。20世纪80年代，松茸名声渐起首先是日本，通过冷库和冷链的加持，松茸可以保鲜5天左右。多名云南松茸经销商回忆，那时做松茸出口生意，一晚可以挣一栋房。

  日本商人来到云南后，翁水村村民开始背上竹篓上山捡拾松茸。但他们不知道松茸为何能长在自己家乡附近，又因何被日本人青睐。在此之前，云南人不会采食松茸，任由它们烂在森林里。翁水村老人甚至形容松茸闻着臭、形状像鸡枞，称其为“臭鸡枞”。

  松茸生长在海拔2000—4000米的高原上，是一种野生菌，是与某些树木形成共生的地下真菌的子实体。它使宿主树木能够在腐殖质匮乏的贫瘠土壤中吸收营养，反过来松茸也受到树木滋养。

  从孢子生长为一颗合格的松茸童茸，需要3—5年。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，当人们看到穿出地面的松茸时，它已在地下默默生长5年甚至更长时间了。这期间，如果养分不足、雨水和光照不足，1/3松茸会被淘汰。剩下的松茸，如果遭遇连续三天以上土壤温度高于23摄氏度，也会停止生长。

  就算躲过“天灾”，50%的松茸还要面临虫子的侵噬。翁水村人说，海拔越高，虫子越少，松茸的质量越好，具体表现为“同样大小的松茸，海拔高的比海拔低的分量要重”。

  翁水村村主任格勒益西说，翁水村拥有600平方公里林地面积，其中一多半都有松茸生长，松茸成为全村重要的经济来源。

  每年松茸采摘季节，格勒益西会多次挨家挨户提醒村民，要保护好松茸的生长环境，不要乱砍伐树木，也不要采摘童茸。他的开场白通常是：“在松茸出土前，它已经生长了五六年时间了，多么漫长，多不容易呀。”

  2008年后，松茸生意从出口向国内市场转移。现在，在云南昆明最大的木水花野生菌交易市场，香格里拉的松茸是最昂贵的野生菌之一。品相好的松茸，湿润、壮硕、手掌那么长，每斤价格上千元。

  这个小村庄海拔3100米，举目是色彩度饱和的蓝天、白云和大片森林，四周被山川环绕，翁水河湍急而过。早年，村庄背靠大山临河而建，后来为了防范山体滑坡的风险，村民被重新安置，盖起四四方方的安居房，周围有一块块青稞田。

  中午阳光猛烈，村中心的超市老板坐着打盹。但下午三点一到，街上人多了起来，各个组的村民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离家最近的交易中心。他们身后都背着一个大布包，围坐在桌前，有些则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待。大家熟络地按照年龄聚集，互相交流着今日的“收成”。

  8月上旬的一天，翁水村昌贡组交易中心闹哄哄围满了人。三点半左右，老板们出现了。他们将皮卡车停在门口，车斗里装满了超大的塑料空筐子，用迷彩防水帆布盖着。

  村主任格勒益西将老板们请进屋坐下。在交易之前，他起身用藏语讲线岁，土生土长的翁水人，说话时眼神真诚。他说今年松茸的产量高于往年，但为了可持续性，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行事，不要采摘收购松茸童茸，不要采摘开伞过熟的松茸。

  格勒益西讲完线张数字不同的扑克牌，打乱后扣在桌面上。收购商各自上前抽牌后，村民们马上围了上来，报价开始了。

  抽到大数的收购商最先报价，从大到小依次竞价，差价得是5的倍数，“不然零钱太散，不好交易”，村主任解释。

  每天的交易，一般会6个老板到场，竞价过程不过5分钟。但这5分钟，糅合了太多情绪，电光火石一瞬，价格可能就有了变化。

  本地商家念扎拿到方块6，一个靠中间的数字。拿到数字10的老板最先开始以公斤报价——160元！周围人纷纷鼓掌。气氛很重要，鼓舞人心的掌声、赞许的目光，还有不想在父老乡亲面前丢脸的心态，很容易让老板们投入这场游戏。

  160元，已经是很高的收购价格了。7月下旬松茸季开始，最初收购价每公斤300元，但每天都在往下降。念扎想“不如今天算了，一会儿去别的组看看。”但他是昌贡组的乡亲们看着长大的，他了解乡亲们会将每天采摘的松茸，表面擦得干干净净，保持松茸独特的香气。

  当组长念到“6”时，念扎举手加了10元，又是一阵欢呼和掌声。翁水村昌贡组交易价格定格在170元/公斤。

  剩下的就是按照门牌号收购各家松茸。每家每户从鼓鼓囊囊的背包中小心翼翼地掏出装满的塑料袋，轻轻放在秤上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随着交易的结束，村里的新闻也传播开了：某某家今天采松茸最多、挣了多少钱。

  拿到现金的满足直观而扎实。各家各户早早烧好火炉、做好饭菜，一家人换上舒服的棉拖鞋，围着火炉，边取暖边吃热饭，佐着酥油茶，老人还会吸一口鼻烟。

  从2019年开始，翁水村松茸生意的重心转向了国内市场。余浩去年第一次来到这里，他在拼多多开了一家店铺卖松茸，听说翁水的松茸品质好，便跋山涉水而来。当时因为修路，从香格里拉到翁水开车要5个小时。

  余浩去年第一次参加了翁水村的竞价。老板们多是在外闯荡的本村人，只有他“客场作战”。为了赢取村民的信任，余浩的报价比其他人的报价高出一截。

  “当外界的老板直接来到翁水村，其实对村民的收入是更有好处的。”念扎很欣赏余浩的魄力，因为收购上来的松茸按照大小，还要被分成5-7cm、7-9cm、9-12cm等级别，级别低的松茸价格可能还卖不到收购价。念扎觉得，余浩可以让更多人吃到翁水的松茸，翁水村只有保障松茸品质，才能吸引更加多的老板。

  近年来，松茸的神秘与鲜美，正不断利用互联网传播。在很多图片下方都有人苦苦发问，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味道？而农村电商的普及，让人可以尝鲜、可以解惑，可以在下班路上顺手取回一大包高山馈赠的新鲜松茸，然后发出啧啧称赞。

  去年的松茸季，余浩的拼多多店铺每天能发出200多单，高峰期能达到500单。他还为平台的其他松茸店铺代发货，将翁水村的松茸介绍给了更多拼多多店铺老板。他们和念扎等人合作，在8月上旬，每天从翁水村收购的松茸达到200公斤左右。

  货源、物流和运营，推动农产品上行的“三驾马车”。拼多多等平台的出现，使得运营的门槛和难度被不断降低，老板们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源头好货的开发和把关上。谁能够掌握源源不断的优质货源，平台的补贴扶持资源就会向谁倾斜，然后沿着这个通道流向消费者与农户。

  村民次成说，每年松茸换的钱，能支持他女儿次里央宗在香格里拉每年三四万元的学费和生活费。今年次里央宗18岁，将要去昆明读大学。

  次里央宗庆幸、感恩家乡有松茸，她家是松茸的受益者。未来她想留在香格里拉工作，但转念一想，“就算回到家乡，生活也不会差呀。”